瓦檢工老李把安全帽扣在頭上時，指腹蹭過帽檐磨出的毛邊。更衣室鐵皮柜上，“李勝利”三個字被歲月啃得只剩模糊的輪廓，像他此刻的心情。

“李師傅，上夜班啦？”新來的小伙子啃著包子湊過來，“聽說礦上研發(fā)的隨機移動式瓦斯巡檢機器人明天就要拉到井下安裝，以后咱這活可就輕松了?！?/span>

老李沒接話，往儀器包里塞了塊電池。那臺瓦斯檢測儀跟了他十五年，背帶被磨得發(fā)亮，機身上刻的“安全第一”的字早已褪色。他還記得剛下井那會兒，師傅攥著他的手說：“這機器是死的，鼻子是活的。聞見不對勁，跑比啥都強?！?/span>

罐籠下降時，風聲在耳邊呼嘯。老李摸出別在腰后的礦燈，光柱刺破黑暗的瞬間，他看見巖壁上滲出的水珠——這是要變天的征兆。井下濕度、溫度，甚至空氣里那股鐵銹混著煤渣的味道的濃淡，他閉著眼都能辨別。

“13號掘進面，瓦斯?jié)舛?.3%。”他對著防爆智能手機報數(shù)，指尖在記錄本上劃出熟悉的弧度。筆尖頓了頓，他又添上一行小字：東南角巖壁滲水，需加固。這些細節(jié)，機器人能記下來嗎？他想起昨天在調度室見到的新設備，銀灰色的機身閃著冷光，屏幕上跳動的數(shù)字精確到小數(shù)點后三位。

路過4號采區(qū)時，老李停住腳步。這里曾塌過一次。當時，他拽著兩個新工人爬出來，膝蓋上留的疤遇到陰雨天還會疼。他蹲下身，手掌貼在煤層上，那粗糙的觸感像老友的手掌。機器能摸著煤的脾氣不？想到這里他笑了，回聲撞在漆黑的煤壁上，悶悶的。

凌晨3點，老李來到井底車場。他席地而坐，掏出保溫壺喝了口濃茶，這茶葉是閨女給的。他望著巷道深處，回想那里曾有過多少腳步聲，老張的、王頭的、還有前年退休的趙哥的，他們的礦燈曾像星星一樣，在黑暗里連成串。

“李師傅，收隊了?！狈辣悄苁謾C里傳來調度員的聲音，“機器人調試好了，明天你直接去培訓室。”

老李慢慢站起身，把檢測儀放進包里時，發(fā)現(xiàn)機身燙得厲害。他突然想起第一次下井，師傅教他用手掌試機器溫度：“它跟人一樣，累了也會發(fā)燙?！彼嗣瞧瑴責?，像是在跟老伙計告別。

罐籠上升時，晨光從井口漏下來，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亮。老李抬頭望著那片越來越大的光，忽然覺得眼睛有點酸。更衣室里，他把安全帽掛回掛鉤，又將記錄本放在桌上——最后一頁，他畫了個簡易的巷道圖，標著幾處容易積水的死角。

走出礦辦公樓時，太陽剛爬上山頭。老李回頭望了一眼井架，巨大的鋼鐵結構在晨光里泛著暖色。

口袋里的手機振了，是閨女發(fā)來的信息：“爸，晚上做你愛吃的紅燒肉?！崩侠钚α诵?，快步走向家屬區(qū)。風吹過他的衣角，帶著井上空氣里特有的、混著草木清香的味道。井下的二十五年像場漫長的夢，醒來時，新的日子充滿了光亮。

作者范海洋 版面編輯：袁理 王姿晴

編輯：張瑩

來源：中國煤炭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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